第三十章最被痛恨的人
三天之后明华东城的街道中，火焰毫无预兆地冲天而起，青天白云瞬间被染上一层灰白之色。韩朝躲在街道阴暗的角落中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一切。街上过往的行人开始浮现慌乱之色，他们在看到一缕缕飘散的白烟袅袅上升之后，相互在大街中奔走相告高，却没有一个人去扑灭这场原本可以避免的大火。而事发之地就是三天前打了韩朝的那个男人的包子铺。当火焰一卷而去之时，这间小屋被泼油般剧烈地燃烧了起来。大火热烈的色彩在韩朝的眼中映出了鲜红之色，这也被韩朝不眨一下眼睛地永远记在了脑海中，使他在多年以后面对任何火焰的时候都会无神地发愣起来，仿佛遥远记忆中被冰封存的画面又一次栩栩地展现，他记得这个下午在目睹火灾发生之后自己蜷缩在树林中瑟瑟发抖的恐慌的模样，那时河水温柔的流动之声像绸缎一样温柔地延绵在他的耳畔，使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竟产生了理所当然的平静之意。于是之后落霞山中蛇魔作乱之时，他毫无疑问地成为了最被痛恨的人而被送去古庙作祭祀之物。在这条通向落霞山土黄色小道的过程中，他用愤怒的目光牢牢地记住了明华城中每一个人的面孔，而在之后事故发生之后，他也因此踏上了一条不归之路。
在悬崖边的韩朝望着已过中天的太阳，望着悬崖下雾海消散之后裸露出针叶林深青色的波浪，记忆中仿佛回荡起黄钟大吕之声，又重现了二十年前那个炎热夏天落霞山树林中发生的一切。那时有一缕暖风吹过整片茂密的林海，使他仿佛听到了一段凄凉的悲鸣之声。夏季多雨的日子里，几个樵夫在落霞山中失踪多天之后，后来之人在寻找的过程中发现了丈长的蛇皮，这时有关蛇魔的传说便如风中的蒲公英半迅速在明华城散开了，与之而来的有一位叫虚散真人的道士。他来时独身一人，像突兀在悬崖峭壁上的岩石一样不知何时地出现在了明华城的街道中。他有三十余岁，剑眉星目，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在蛇魔消息不胫而走之时，他毛遂自荐地登上官府的大门，并露一手仙家道法般奇异的招式，令在场的所有人惊讶不已。
这时已被查出是纵火凶手的韩朝在漆黑的牢房中尝受着恶劣条件的煎熬，在母亲为他送来的饭菜被守卫的士兵私吞之后，他开始沉默地审视这中的规则了，也把这几个人的模样在他们未死之前深深地刻在了脑海里。后来他在黑暗中环境中发现哭泣也是毫无用处之举，就像陪他的飞虱嗡嗡之声一样，使人不痛不痒的，也没必要去理会。于是在被关在牢房中的这几天，韩朝展现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直到两天后他被莫名其妙地押出牢房，带着桎梏在通向落霞山的道路中游行，看到母亲在茫茫人群中歇斯底里咆哮之时，他才知道了自己割舍不断的还是浓浓的亲情。而那时喧嚷的吵闹声使他听不到母亲咆哮的内容，他只觉得摆在眼前的这条道路已变成了一条不归之路了。在不知道所去之地是哪里的情况下，他觉得向母亲露出笑容才会使她感到安心。于是再次与母亲目光对视之时，他在和煦的阳光下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那时他的头发蓬乱得像杂草一样，脸色苍白的像白纸一样，可这勉强挤出的笑容却是他所能表现出来的惟一孝义了，他为自己费劲气力挤出的这抹笑而感到可怜。他不想再让母亲为自己而难过了，所以在那天温暖的阳光中，他仍然感到浑身发冷，眼中禁不住又淌出了泪水。
而这时在落霞山悬崖下一处不知名的山谷中，虚散真人身穿黄色道家长袍，手中挥来挥去一把红褐色木剑，口中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在他面前，有着建造不久的神庙、祭坛和古鼎。一个月前驱魔的活动中，虚散真人用牛羊等祭祀之物进行一场献祭，可不久之后又一位樵夫在落霞山中失踪后，虚散真人便决定以未成年之人作为祭祀之物了。在这次活动之前，虚散真人已用古鼎聚满所说的有灵气的玉石，说要在蛇魔吞食之时，启动祭坛阵法，使蛇魔无逃脱的可能。也就是在这一天，突然生出了异象。上午还是阳光明媚的天空，在中午之时，突然风云大作，不久就落了一场雨。无东西遮挡的韩朝在前进了半天的时间后终于来到了山谷之中。他的双腿已无力再支持他瘦削的身躯了，在士兵松开他双臂的一刹那便向前栽倒而去。仅留下的意识使他感觉自己仿佛是游荡着的鬼魂，无身躯寄宿之处了。而一路泥泞的道路也在一行人深浅不一的脚步中变得凝实起来。这时尾随而来的人已没有了，几个士兵把韩朝绑在五楞祭坛中心之处竖立的木杆上后也匆匆地离开了这是非之地。而之前说好在祭坛之处困好蛇魔再出来击杀的虚散真人早已携带者金块玉石逃之夭夭了。于是偌大的林中不久之后又剩下了韩朝一人。树木是还未长高的针叶林，所以雨水没有遮挡地滴落在他苍白的脸孔上。他没想到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只是觉得这就是一次不回家的旅行，还是风餐露宿。而四周的雨落在石盘上清脆的滴答之声又掩盖了草丛中簌簌的声响。后来他在湿润的眼睛中看到了母亲的身影。母亲的身材已显得臃肿，所以动作笨拙地在泥泞的道路中艰难地前进着。不过这一道从远方浮现而来的身影又是那么的使人感到亲切，他的感情在这一刻犹如决堤般泄了出来，最后他也分不清沿脸颊流入嘴中的是泪水还是雨水了。仿佛破别在外已久的鸟儿终于归巢一般，他忍不住想要呐喊这道人影了。
可就在这时，从山路两旁林立的针叶林中穿梭而来一道青色的影子，韩朝在看到它的那一刹那便拼命地呐喊，可是人影还是不断地逼近而来，他最后清晰地看到了母亲的身影，也看到了母亲对他的一种使他放心的笑容。这种笑容是韩朝在以后漫长流浪生活中从不曾看到过的亲切笑容，却也是他这一生最难忘的笑容。而在这一刻，韩朝一边摇动着束缚着的木杆，一边歇斯底里地呼叫。在木杆终于倒下的刹那，他看到青色的影子从山路一旁的针叶林中突然冲了出来，张开了血盆大口，向韩朝的母亲咬去。这一刻的场景在韩朝的脑海中似乎成了定格的画面，即使是在多年后颓躺在悬崖旁的他仍记得当时画面中的每一细节。他看到母亲月光般灰白的衣服后突兀而现出的青色影子，看到滴落的雨水在影子青色的皮肤上绽放出的透明的水花。后来在影子一裹之下，母亲同脸上的笑容就这样的永远的消失不见了。而那时的韩朝脸贴在冰冷坚硬的祭坛石板上，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任何的声响。他已在此刻失去还留于世上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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